”校长用保温杯盖拨弄着漂浮的枸杞,“市重点中学的推优名额下周就要报上去。”杯盖扣回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,陈明德看见玻璃窗映出自己领口歪斜的倒影。百叶窗缝隙漏进的光束将校长桌上的地球仪切割成明暗两半,太平洋区域正笼罩在阴影里。
小林坐在考场最后一排的专属座位。当开考铃撕裂空气时,他突然抓起橡皮在桌角反复摩擦,橡皮屑雪崩般堆积在腿间。监考老师皱眉走近的脚步声让小林浑身僵直,靛蓝色校服后背瞬间洇开深色汗迹。陈明德隔着后门玻璃看见男孩的指尖在桌下疯狂划圈,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他痉挛的手背上,形成跳动的光斑。
家长会前夜,陈明德在办公室待到保安来催第三遍。班级均分92.1的红色数字在屏幕上灼烧着他的视网膜,小林那份画满太阳符号的“特殊试卷”静静躺在抽屉最底层。他摩挲着黄铜罗盘冰凉的玻璃盖,突然听见走廊传来细碎脚步声——小林母亲正蹲在公告栏前,用袖口擦拭年级排名表上儿子名字旁的空白。
会议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。陈明德刚展示完小林用光斑画的“树木”系列图画,靠窗的短发家长突然推过来一张A4纸。联名书标题用加粗楷体印着“关于保障正常教学秩序的请求”,末尾密密麻麻的签名像蚁群般爬满纸页。他注意到第三排签名旁画着太阳简笔画,正是上次公开课称赞小林有绘画天赋的那位母亲。
“我们理解陈老师的爱心。”坐在首位的眼镜家长推了推镜架,“但孩子明年就要小升初,实验班淘汰率您是知道的。”她说话时无名指的钻戒反光在墙壁跳跃,恰好落在那张光斑画的树冠位置。陈明德攥着联名书的手指开始发麻,纸页边缘被汗水浸出波浪形皱褶。
散场时雨下大了。陈明德站在屋檐下看家长们钻进轿车,尾灯的红光在积水里拉成长长的血痕。小林母亲最后一个出来,怀里紧抱着装画具的布袋。“陈老师……”她欲言又止地望着被雨水冲刷的排名表,布袋突然滑落,几十支彩色铅笔滚进雨洼。陈明德弯腰去捡时,看见靛蓝色铅笔的笔芯断成三截。
清晨五点的校园弥漫着铁锈味。陈明德彻夜未眠起草转学评估报告,钢笔尖悬在“建议”二字上方颤抖。他推开教室后门想透口气,却看见空荡的教室里,小林正踮脚站在窗台前。灰紫色天光中,男孩将手掌平举到朝阳即将升起的方向,五指张开如初绽的花苞。陈明德屏住呼吸,看见小林蜷曲的小指突然不易察觉地伸直了半毫米——像幼苗挣破冻土时最细微的颤动。
储物柜的金属门映出陈明德扭曲的倒影。他盯着自己手里被揉皱的转学评估表,又望向窗边那个凝固成剪影的孩子。晨风掀动窗帘的刹那,第一缕金红色光线刺破云层,小林伸展的指尖骤然亮起琥珀色的光晕。陈明德摸向裤袋,黄铜罗盘的指针不知何时转向了正东方,玻璃盖上蒙着的水汽正汇聚成一颗将坠未坠的露珠。
第五章 破晓时刻
储物柜的金属凉意透过衬衫渗进皮肤,陈明德低头看着掌心被揉成团的转学评估表。纸团边缘渗出墨迹,像一团凝固的血。窗边,小林仍保持着那个伸展的姿势,灰紫色的晨光将他单薄的背影勾勒成一道沉默的剪影。第一缕真正的朝阳终于刺破云层,金红色的光瀑奔涌而入,瞬间点燃了小林平举的指尖。那蜷曲的小指在强光中微微颤动,半毫米的伸展幅度被骤然放大的光影捕捉,像冻土下蛰伏的种子终于顶开第一道裂缝。
陈明德松开手,纸团滚落到墙角。他走到窗边,没有惊动小林,只是顺着男孩的视线望向操场尽头的地平线。太阳正挣脱最后的束缚,将操场边的单杠染成熔金。小林的眼珠缓慢转动,追逐着光斑在栏杆上的跳跃。陈明德忽然想起抽屉里那叠画满太阳符号的试卷,想起小林母亲摔断的靛蓝色铅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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